我已无暇顾及过去,我要向前走。

【风信】19970701

1997年7月1日,信一第一次走进已经被清拆、然后改建的九龙城寨公园。公园很漂亮,为了迎接回归,花团锦簌,熙熙攘攘,热闹非凡。

“热闹是他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。”信一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句话。

第一次听到这句话,是城寨里的一个小孩,捡了风带进来的一张报纸,磕磕巴巴地开始念:“……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,如林……这个字念什么啊……阿……玲上奏着的名曲……信一哥哥,林阿玲是什么啊?”天台上的小信一也不知道,但是又不想让只比他小几岁的小孩看不起,遂扭头悄声问大哥。大哥一边笑一边也悄声回答他:“那个字念梵,梵婀玲,是小提琴的意思。”信一虽然也不知道小提琴是什么,但依旧大声喊向楼下的小孩,“那个念梵婀玲,是!小!提!琴!”小孩也很给面子地回复:“信一哥哥好厉害!……但热闹是它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……”小信一有些不屑,呵,跟着大哥,我什么都有,我什么热闹看不着。信一不想听了,就拉着大哥回了理发店。

信一回过神来,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,有些难过。他想过城寨被拆,也想过大哥会死。但是唯独没有想过,他站在被拆后的九龙城寨,身边却没有大哥。

从热闹的城寨广场出来,信一开车去了常去的花店,买了一束花,车子拐向了墓园。在墓碑前献上这束花,又给大哥点了一根烟,才发现这次的行程虽算不上临时起意,但带上了鲜花,却忘记了买酒。

“大哥,有花看,有烟抽,酒我们下次喝。”信一坐在台阶上,靠在墓碑边,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。聊城寨公园,聊香港回归,聊十二少四仔和陈洛军。

信一说不下去了,低声啜泣了起来。在墓园里哭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信一也不是第一次在墓园哭泣。

不过自从城寨开始动工清拆的第一天,四个人又一起来到墓园,围坐在墓碑前,喝着酒抽着烟,絮絮叨叨地扯着闲篇。十二少咋咋呼呼,一会说城寨居然真的要拆了,已经开始动工啦,一会又说tiger哥最近也在咳嗽,吓死个人,可算把他劝去了医院,还好没什么大事。四仔笑骂:“给你大哥积点德。”陈洛军不怎么抽烟,那天破天荒地又抢了信一一根烟抽,也在对着信一骂:“少抽一点吧你。”信一一边抽烟,一边流泪。十二少说在兴头上,戛然而止:“多少岁的人了,还哭呢!还怎么做大哥!”四仔拍了一把十二少的头,四个人沉默。

之后的信一,就很少在他们三个面前哭了。或者说,一个人来墓园的次数更多了,可以肆无忌惮的。在大哥面前,他总是肆无忌惮的。就连他和大哥人生的最后一程,都肆无忌惮地走在了大哥的前面,他以为真的可以用下半辈子来实现那句“以后我跟你”的承诺。

信一又回忆起了他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瞬间。他一醒来立马准备起身,问医生和护士大哥呢,tiger哥听见动静,从四仔的病床边赶了过来,十二少也要下床看他,被tiger哥吼了回去。tiger哥和医生把他按回了病床上,旁边的护士正准备一针镇定剂下去,被他躲开,逐渐开始恢复神志。

tiger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:“龙哥被王九砍死了,我已经安排人下葬了。大老板也被王九弄死了,王九进了城寨,成了老大。你先别激动,我们慢慢来。”

他没有办法不激动,开始还在慢慢流泪,随着tiger哥一句话一句话地打下来,嚎啕大哭。

龙哥何止是他的大哥呢?

大哥还没有退休,他还没有准备好当老大,城寨还没有清拆,卡拉OK厅还没有选好。他甚至,甚至还没有告诉大哥,藏在他内心深处最隐晦也是最真重的爱意。

tiger哥看信一醒来,准备回去继续忙之后的事情,毕竟秋哥失踪,至今没有找到,到处一团遭乱。堂堂一个道上的大佬事无巨细,这三个小孩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,哪能不管呢。他吩咐十二少看好信一,又告诉医生四仔一醒来立马call他,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十二少一定要听医生的话。十二少比了一个ok的手势,tiger哥这才踏出病房。

信一还在哭,哭累了就只流泪不出声,眼泪也流不出的时候就呆呆坐着。手里攥着那把蝴蝶刀,是他12岁时大哥送他的生日礼物。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,自从被大哥捡了回来,带他回理发店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。蝴蝶刀上仿佛还残留着大哥的温度,也只有摸到它的时候,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,告诉自己,还活着,还不能死。

就这样前前后后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月,三个人才出院。没了手指的信一,断了腿的十二少,和时不时就头痛欲裂的四仔,被tiger哥送去了一条渔船。船上的生活属实有些无趣,十二少捕鱼,四仔做饭,信一发呆。连麻将都凑不齐一桌的三个人,上船都没忘记带一副麻将。他们总是在期待着些什么。

“大哥,我也开始变老了啊。”信一抽完了最后一根烟,起身跪在墓碑前:“大哥,今天就这样。下次带酒来看您。”

信一站起身,缓缓走下台阶,向墓园门口走去。一阵风吹来,隐隐闻到了他带来的花香。















  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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